扶梯工人见同伴布好了线，仰头笑道：“好了阿强，你把眼给我号上，该我了！”
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粉笔递了上去。阿强接了，站在梯上选了地方，在大门框上角点了记号。
阿强手拿工具下了梯。另个工人从工具包里取了一支手摇钻出来。摘了工具包给阿强。他准备上梯子。
黄麒麟看两人都穿着厚工装，满头的大汗。说道：“别急，水晾好了，暂歇一下！”
他说完，便进屋里将那晾好的两缸水端了出来。
不知名的那个工人接过来说了声“谢谢”。大口地喝起来。阿强接过来也说了声“谢谢先生！”
黄麒麟笑着说：“不敢当！杜老板都亲自给你拿饮料，我这怎么敢当得上一个谢字！”
不知名的那个工人扭头笑得喷了水。
阿强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我们干活儿随便说笑的！”
黄麒麟道：“我知道。不说不笑不热闹，说说笑笑干起活儿来也不累！”
阿强端起缸子大口地喝起来，一大缸水一口气“咕嘟、咕嘟”片刻工夫就见了底了。
阿强喝完过瘾地抹了一下嘴，把缸子还给了黄麒麟，又说了声“谢谢”。另个工人也还了空缸子。
黄麒麟回屋，给两个缸子又倒满了水。
他出来不知名那个工人已爬上了梯子，拿着手摇钻在门框左上角处钻眼。
阿强抬头道：“我给你说，咱俩要争这个事儿，我只给你说一件半个月前的事儿，你以后就不跟我争了！”
上面那工人道：“什么事儿，你说！”
阿强说：“这件事儿我谁都没有说，只给你一个人说。你可不要在大伙儿面前乱说啊！”
上面那工人笑道：“那这个先生也听着呢！”
阿强一笑：“这个先生又不认识咱们班里的人，不会传出去的！”
“那你快说吧，看你是不是能盖得过我？”
“知道吗，我半个月前不是给那个正红的电影明星家里装电话——”
“我知道，你给阿发买了两包烟，跟他换的！”
阿强道：“是啊！那电影明星多走红啊。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不能呢！两包烟是值得的！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，我在屋里铺线，那明星刚好也在家，我正忙着，她穿着一件纱制的睡衣就从楼上下来了，里面的内衣清清楚楚呢——”
“哈！”上面的工人笑道：“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给大家说。因为你又一晚上没睡着，是不是？！”
“你看你又取笑我！”阿强有些不高兴。
“好好好，不取笑你！”上面的工人笑道：“以后别人在问起来，我就说阿强小弟比我见得世面大，是盖过我的！”
黄麒麟说：“阿强不愿意让大家知道，是怕那个阿发要再向他多要几包烟的！”
两个工人都笑了。
黄麒麟问道：“你们是哪里人啊？”
刚才阿强说杜月笙称他为小老乡，杜月笙是江苏人，那这个阿强应该是江苏人了。不过他还是问了下。聊天嘛。
阿强说：“我们都是苏北的！”
“噢！”黄麒麟说：“你叫阿强——”
他仰头对上面的工人说：“请问你是怎么称呼？”
上面的那工人边干着活儿边道：“先生叫我阿亮就好了！”
他又道：“还没问先生怎么称呼？”
黄麒麟道：“小姓黄！”
阿亮道：“原来是黄先生！”
黄麒麟道：“你们这工作真的很辛苦。这么热的天也要穿工装吗？”
“这是规定！”阿强说：“辛苦也没办法！”
“每月薪水还可以吧？”
“薪水是按出去做得活儿多少算，”阿强叹了一口气：“只要不生病、不请假、多干活，每月能拿五十到六十大洋的！”
“虽然辛苦，但已经很不错了啊！”黄麒麟说。不明白阿强为什么还要叹口气。
“黄先生你不知道，”阿强说：“我们能来这里，都是‘通事’到家乡招来的，写了契约有条件的，就是我们来这里后三年内每月的薪水都由‘通事’扣一半拿走，算是他的经纪费——”
“噢，是这样！”黄麒麟点了点头。还不知道有通事这样的人。
“这样每天辛辛苦苦的，到月底也就剩不了多少了，还要寄给家里过话！”阿强说：“象阿亮哥，家里还有老婆孩子。自然生病了都不敢歇，好在他再过几个月就满三年了！”
黄麒麟同情地点了点头。心想他们挣得可真都是寒暑都在外面爬高踩低的苦累钱，不容易。想想码头上的老乡们。都不容易。
看那阿亮也才二十刚出头的样子，但他知道乡下成亲早。有老婆孩子也正常。
阿亮在上面说：“确实辛苦，发到的薪水也不敢乱花。但也要知足，来这里又不用给‘通事’交钱，熬几年就过去了！好多女孩子给招到工厂，还要先拿一笔钱给‘经纪’呢，还没赚到钱先要花一大笔钱呢！”
黄麒麟道：“可是这‘通事’抽得也有些太多了，且时间也长！”
“没办法啊！”阿亮说：“没有‘通事’的帮忙，我们哪能被电话局这样的单位招来当工人啊？！”
黄麒麟想这阿亮倒也乐观。
“要想开些！”阿亮笑着说，一边干着活儿：“就好象今天到你这里来，碰到的是木门，钻起来能省力些；要是碰到大铁门，就要给砖墙上钻眼，那可就费力了！”
黄麒麟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，这些装电话的工人虽然身处底层，但他们却有条件常接触到政、商、青帮各样的大人物，自己以后做情报还是要发展各样线人的，这些电话局的工人岂不是最好的线人？而且这样也能给他们带来些额外的收入，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。
黄麒麟想到这里，笑着对两人道：“阿强、阿亮，我看咱们年纪都差不多一般，我也是从外地来上海的，要是能交你们两个做为朋友，以后可以一起吃饭聊天、有时间一起玩，那就不孤单了！”
阿亮笑道：“黄先生那可不敢当，一看你就是有学问的人，工作应该也不错，我们不过是出力干活儿的人，在电话局的工作也不是正式的，哪里敢攀您做朋友啊！”
黄麒麟说：“阿亮你说这话不对，朋友在一起就是图个交流、开心，谁有什么难、什么忙能帮上，若论上下高低，那就不是朋友了！”
阿强只是笑，没说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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