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玄甲到底是谁？
刑氏此刻的疑问，也是韩苍的疑问。
就连本来对此没多少念想的韩水花，见到两个长辈的疑惑之色，心中也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。
旗鹰的玄阶甲字号刺客。
自称来自瀚州的不义剑。
在这两个互相矛盾的身份之下，刺客寒玄甲，似乎还藏着一个更深的秘密。
一枚粗陋的鱼形玉佩。
这是韩苍年轻时与刑氏的定情信物。
后来刑氏将玉佩留给两人的私生子。
并给孩子取名韩鱼儿。
鱼生于水中。
人长在水边。
以鱼为生。
以鱼为名。
“寒兄弟，今年贵庚？”
韩苍忐忑问道。
“二十有六。”
李恩威平静答道。
韩苍微微吸气，转向刑氏：“那孩子，今年阳寿多少？”
“二十六。”
刑氏失神应声，目光在面具与玉佩之间徘徊，隐有泪光。
“喂，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！”
韩水花见这三人的气氛有点不对劲，忍不住开口。
但无人回答她。
不管韩苍还是刑氏，此刻注意力全都落在那张杀字面具上，想看穿面具背后那人的真容。
而带着面具这人，向来惜字如金。
四人就这么在城头上僵持片刻，终是刑氏忍不住泪水，上前执起李恩威的手道：“你被‘旗鹰’收养前，家在何处？”
“滥湖边上一渔村。”
面具背后的声音，平静如故。
“村名是什么？”
“小地方名不经传，而且我当时年纪太小，记不清了。”
刑氏抿抿嘴，道：“你可还记得亲生父母的模样？”
“太执着于过去，是无法在旗鹰平安长大的。”李恩威摇摇头，“他们只需要忠实执行任务的刺客和间谍，不需要多愁善感的人。”
“太念旧，就会软弱。”
“弱，就会死。”
“而我是玄甲。”
寒玄甲，玄阶排行第一的刺客，不是弱者。
想到个中残酷辛酸，刑氏瞬间溢出两行清泪。
韩苍也禁不住沙声问道：“那你为何自称姓‘寒’？据我所知，旗鹰刺客都是无名无姓，只有代号！”
“因为这个字，曾在绝望之时，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。”
韩苍闻言虎躯一震，追声道：“寒为谐音，其实是韩某的韩吧？”
李恩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玉佩，点点头。
韩苍终于按捺不住，也上前拉起李恩威另一边手，激动道：“你真是我亲生孩儿？”
“什么？！”
后方的韩水花惊呼一声。
爹爹什么时候还有一个孩子？还长这岁数？
作为长女兼独女的韩水花，一时间风中凌乱。
但回过神来，见父亲神情激动，见所有人都对那枚不怎么值钱的玉佩耿耿于怀，心中忽而想起先前某些见闻，若有所悟。
在北上运粮的那段日子里，她虽从未见李恩威出示过这枚玉佩，但那时盐商小姐薛巧巧总是神神叨叨地跟在他身后，时不时发表一些奇奇怪怪的论调。
什么寒义其实是为了躲避仇家不得不离乡背井。
什么为了不牵连家人自毁英俊容貌。
又什么为见家人一面绑架她上船。
这些话薛巧巧没有刻意跟她说过，但那时韩水花为了深入了解这个“绑匪”的底细以便于找到脱身办法，明里暗里没少偷听。
听得多了，心中难免有些异样的念头。
譬如这个冷冰冰的刺客，会不会真的是自己亲生哥哥？
毕竟……他虽然绑架了自己，但一路上并未伤害，甚至还教会了自己不少事情。
又譬如，他那“剑斩不义”的口号，其实跟自家念苍军的理念颇有相合之处。
说他是念苍军派出来的刺客，恐怕也会有人相信。
不知不觉间，韩水花感觉自己对这人产生了依赖的感觉。
不是男女之情。
她尚未到开情窦的时候。
这更像是，作为妹妹对兄长的依赖。
如果，他真的是自己哥哥……好像也不错？
先前因为她很清楚生母并未有第二个孩子，所以只将这种心思压在心底。
可现在……看父亲和刑氏这意思，寒义，或者说寒玄甲，恐怕就是他们的私生子。
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同父异母亲哥哥了？
韩水花眸光一亮，跟两个大人一样，忐忑地，期待地看向那张冷冰冰的杀字面具。
只要那人亲口承认，失散了二十六年的一家四口，便能开心团聚。
李恩威没有开口。
面前这两大一小的目光，十分刺眼。
但最刺眼的那道目光，来自记忆深处。
宿主寒玄甲的目光。
在江州前卫城附近的某处山村里，幡然悔悟的寒玄甲，选择了自尽。
他为什么要自尽？
因为他不想再替旗鹰杀人。
但不杀人，他也再无容身之地。
为何无处容身？
不是大丽容不下他，而是他自己容不下自己。
因为，他心底中，一直藏着一个很深很深的秘密。
这个秘密，他怯于面对，怯于提起。
甚至想一路带到黄泉地府，永远不被人知道。
而李恩威继承了他全部记忆，也继承了他这种执念。
夺舍以来，他尽己所能去平复宿主的这种情绪，替他活出不一样的人生，替他完成各种意义上的“赎罪”。
到目前为止，他做得相当不错。
所以顺利续命，顺利炼命，眼看着就要凑齐全部寿元上限。
唯独是，当事情开始触及这个藏在最深处的秘密，那颗已经被安抚平静的心灵，终不免再起波澜。
“真的，不能面对吗？”
李恩对着记忆深处的另一个“自己”，轻轻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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